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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评论] 《一千零一夜》影评:生命的陡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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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发表于 2016-1-4 06:55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一千零一夜》是帕索里尼“生命三部曲”的最后一部,它是这三部电影中叙事最完整的一部,也是三部中唯一一部帕索里尼没有参演的。帕索里尼在《十日谈》里演画家乔托的徒弟,并通过自己的见闻来织就影片的下半部,他又在《坎特伯雷故事集》中扮演乔叟来写出一个又一个戏谑恶俗的故事,但是在本片中他完全退到幕后了,把影片的主线让给祖玛鲁与阿拉丁两位主角。影片以二人的离奇的分合经历为主线,借片中人物讲故事的契机穿插了一系列动人的故事,这些间接的故事与直接的故事则从各个方面来诠释了自然情欲与命运间的抗争。
影片尚未开始,荧幕上便展现出“真理并不是存在于一个梦中,而是在很多梦中”,这一句话如果浅层次的分析的话,应当是在暗示本片的叙事结构,也许每个故事都如同一个梦,整个大故事便是一场大梦,而真理是与梦共存的。
阿拉丁在集市上被祖玛鲁选中,而此前祖玛鲁直白地讽刺了其他买主的缺陷,因此种下祸根。祖玛鲁拿着《一千零一夜》给阿拉丁讲了国王与王后的故事,他们试验了一对青年男女,来表明爱的平等,互为明镜,即如两个明月共处一个天空中,这个故事便消解了祖玛鲁与阿拉丁二人间的主仆关系,自然的情欲是不应受阶级的限制的。祖玛鲁交给阿拉丁自己织的锦图,告诫了阿拉丁不可交与蓝眼睛的人,可是命运注定要二人遭难,曾经被祖玛鲁嘲笑的买主囚禁了她,阿拉丁以与人交欢为条件打听到了她的下落,却在搭救时被小偷伪装成自己而掳走了祖玛鲁,从此阿拉丁踏上了寻找祖玛鲁的路程,而祖玛鲁阴错阳差地当上了一个国家的国王。而阿拉丁却在旅途中遭到众女的调戏,影片通过这些女性之口又讲了泰西王子的故事。
泰西在绿洲中遇到了阿兹,每当阿兹看到了一幅画卷的时候便会流泪不已。原来阿兹与自己的表妹阿兹娜即将成婚,在他邀请朋友的过程中爱上了另外一位女子,并因此耽误了婚礼,该女子给阿兹出了一系列哑谜,而阿兹也常因不知所措而懊恼悲伤乃至找阿兹娜出气,阿兹娜帮阿兹解答了所有哑谜并给阿兹各种告诫以帮助他追求到自己心爱的人,并在阿兹满足了自己的情欲后选择了死亡,阿兹得知后并不悲伤,而另一位女子告诉阿兹他所追求的女子知道他已有爱人并致其死后会杀掉阿兹的,于是以保护阿兹为借口与他成婚并囚禁了他,一年后阿兹外出并见了自己追求的女子,作为惩罚,他被势,并且每当看到她所赠的画卷便会流泪。但是这幅画卷的作者是丹娅公主,丹娅公主曾经梦到两只被捕的鸽子,雄鸽逃跑了而雌鸽死,她因此而决心不与男性成婚,于是泰西与阿兹便潜入了丹娅的花园,并雇来两位工人为其作壁画。这两位工人又讲起了自己的故事。
其中一位王子在经商途中被强盗洗劫后幸存,在陌生的城市中被告知自己的科学、文化知识一无所用只能以伐木为生,在伐木途中他发现了魔鬼的密室,魔鬼在这里囚禁了公主,王子爱上了公主,并召唤来魔鬼,魔鬼当着他的面肢解了公主,并把王子变为了一只猴子,并被海员领养带上了访问他国的船只,船长为写航海日志而烦恼,变成了猴子的王子替他写了,国王读了日志得知是猴子所写后带他见了自己的女儿,该公主便施法术,在王子得以恢复原身的同时公主自己却消失在世间了,于是王子彻悟而踏上了苦行的路程。
另一位王子则是在命运的指导下出海并英勇地将招致海难的骑士雕像推入海中,也在命运的指导下在梦中杀掉了与自己友好的年轻人,最终在命运的安排下放弃王位而远游。二位王子完成了壁画,壁画讲的还是两只鸽子的故事,不过结局比丹娅公主的梦要圆满,所以公主见到壁画后与泰西王子坠入了爱河。
阿拉丁听完这个故事后又踏上了旅途,并在狮子的指引下来到祖玛鲁所在的王国。此前绑架祖玛鲁的蓝眼睛的人与小偷陆续来到这个国家并参加祖玛鲁与该国公主的婚宴,他们均在食用了同一盘米饭后被祖玛鲁处死,所以这盘米饭被认为是诅咒了的,而当阿拉丁也食用了这盘米饭后却受到了祖玛鲁的礼遇,最终相爱的人走到一起。
这部影片的支线太多,支线之中又有支线,各个节点又不甚明显,帕索里尼则自诩这是一种超出常规的“陡转”,它是用来显现命运的出场,任何一个不规则的“陡转”必然产生另一个不规则的“陡转”,无数不规则的“陡转”便构成了一条连续不断的链条,使具有生命活力和激情升华的传说更本质、更美丽。
我认为所谓的“陡转”可以理解为诗行与诗行之间那种不连续的、跳跃性的转变,帕索里尼首先是一位诗人,然后才是一位导演,他说:“性欲亢奋是第三世界的美,激烈的、激情昂扬的、愉悦的性关系仍然存在于第三世界中,在《一千零一夜》中我作了一次完整的叙述,并且将它净化,剥离了性场面的机械性与动态性”,这是多么诗性的阐述,如果说《十日谈》讲述的是意大利小资产阶级的世界、《坎特伯雷故事集》蕴含了莎士比亚时代的英国,那么《一千零一夜》则展现的自阿拉伯到南亚、东南亚这样一种东方的神秘主义情调。
那种与命运相关的话题总是凄美哀伤容易让人无力,梦与情欲彷佛是应对现实、找寻真理的良方,丹娅公主见完壁画后,仆人告诉她:“有时候梦是糟糕的导师,因为一个梦不能说完整个故事,真理存在于许多梦中”,这正是电影开始前所展现的那句话,每开始一个梦便是一个不规则的“陡转”,“一千零一夜”便是一千零一个梦之陡转,它们所构成的链条即是整个故事,而真理即需在整个故事中找寻。帕索里尼说:“不规则的陡转所组成的链条总是倾向于回归常态,在《一千零一夜》里,每一段故事的结局都包含了命运消失的沮丧,和回归日常的快乐。”什么是“不规则的陡转”?便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什么是“命运消失的沮丧”?便是“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什么是“回归日常的快乐”?便是“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而其间的转变则需要“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的经历。王国维与帕索里尼穿越时空的暗合也许是因为诗人的共性,帕索里尼用电影完美地诠释了、具象了王国维的三境界。诗性永远指导着帕索里尼的电影。
祖玛鲁为阿拉丁所织的锦画
帕索里尼作为一位艺术家,特别懂得将美术融入电影故事中,所以每当电影中出现画作时都应当特别小心。这一幅锦画是祖玛鲁所绣,上面画有野合的鹿群、翩飞的鸽子、闲伫的水鸟,它们代表的应当是“恬静快乐的日常”,而中间被这些鹿、鸽、水鸟所环绕的是相互对峙的牛与虎,牛与虎的情景则是表现“人对命运的抗争”,鸟、兽、草、木,萃集于方寸之中,鹿群让我想到“呦呦鹿鸣,食野之苹”,飞鸟让我想到“燕燕于飞,差池其羽”,水鸟让我想到“关关雎鸠,在河之洲”,而野牛与老虎则无疑是“匪兕匪虎,率彼旷野”了。整幅图画由多个情境组成,四周的情境都能兴发出“日常的恬静快乐”的感受,而正中的虎、牛相对的情境则是兴发出“命运抗争的紧张”的感受,当目光从一个情境转移到另一个情境时都会发生一个“陡转”,而当目光投向整幅图时则这些“陡转”都被消解了,而图画更显得自然、和谐,那些“日常生活的恬静快乐”消解了“命运抗争的紧张”,所以说帕索里展现主题的方式有三种,一种是图画、一种是语言、一种是影像。当然,如果从艺术的角度出发,则应当说是图卷、诗歌、梦境,三者既互相兴发,又互相诠释,更互相涵摄。影片中人物的对话很多都是由诗句来完成,而故事的线索则多是图卷与梦境,这让影片的神秘色彩更加浓重,也让命运的出场与消散显得更加自然与舒适。

丹娅公主所画的画卷

泰西王子的壁画图稿
生命三部曲的前两部充斥着粗俗、戏谑,这一部则达到了帕索里尼诗性美的巅峰,它拍摄于1974年,是帕索里尼的倒数第二部电影,再过一年,他拍摄了惊世之作《索多玛一百二十天》,这又是他的审丑述恶的极限,如果说一定要像生命三部曲一样在他的电影里都找出背后的遥远的文学原型的话,我猜测《索多玛》应当源于但丁《神曲<地狱篇》,据我了解,《索多玛》是一种环形的叙事,据他人分析,“《神曲》里的地狱,一圈圈下降,直到到达罪恶的中心;而《索多玛》中的狂欢,一层层上升,直到达至暴力的巅峰。越是靠近片子的尾部,人性的剩余越少,现出原形的文明性就越多。观众可以感觉到自己力量的一步步推进,自己身体里原始冲动的欲罢不能。”这与《一千零一夜》靠“陡转”而构成“链条”的线性叙事是截然不同的,这当然也是帕索里尼自身艺术生涯的一次“陡转”,可惜刚好转入他生命的终结。“生命三部曲”创造了一种“净化的”、“风格化”的性欲,它不谴责什么,而只是蕴含一种对于“迷失的时代”的强烈的爱;但在《索多玛》中,性是对于权力与受制于权力的关系的隐喻,即如马克思所谈:通过剥削而使躯体物化,性在这里又是一种讨厌的角色;这又是一次“陡转”。但是这次陡转之后,命运的掌控并没有消散,帕索里尼终于回不到所谓的日常,也许被男妓棒杀的结局是萨德侯爵所着的《索多玛》中的生活的日常,那么这样的结局好像也让帕索里尼的生命链条更为完整、谨严,兴于“陡转”,乱于“陡转”,多么风格化、多么诗意化,于是世间再无帕索里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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