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面》黑白印象

k147258369

　　放眼世界，任何一个电影强国，可能都无法做到香港电影对警匪片的诠释深度，这种深度不在于制作水准，只在于哲学意味之上。毫无疑问，《无间道》系列便是这种理念的集大成者，警与匪的对抗，更多地停留在二元对立的世界，而“非关正义”。身份的错位，造成了个体的黑白颠倒，不同的视角，折射出不同的体验与矛盾。《无间道》的脚本不但被好莱坞看重，让我们看到一个美式的翻版，最近也被TBS和WOWOW联手买下，制作成日剧版SP 《Double Face》。这本身是一件有趣而艰涩的事情，所谓“学我者生，似我者死”，依样画葫芦，会被食客吐槽“不知进取”；求新求变，则更讨不了拥趸们的欢心。但有一点可以确定，《Double Face》会难得一次地解构日本人对于警匪剧的核心理解。就常规警匪日剧而言，以突出犯案个体与警察集体间的斗智斗勇为基础，一要强调犯案者手段之高明、心理之扭曲，二要讽刺警察群体的阶级森严与下层警员的劳心劳肺。故事本质上，是“推理”挂主帅，而非人与人之间、或人与群体之间的对抗。警察永远是威能全开的主体，匪的智商则各种堪忧，每一季几成铁板的警匪剧，过度消耗着观众的热情，偶有变招，也只不过是警察内部小团体的“自High”（如《SP》）。所以，对于《Double Face》的“引进”，我们有着格外的期待。
　　潜入搜查篇
　　本剧有两个版本，TBS版为《DOUBLE FACE 潜入搜查篇》；WOWOW版为《DOUBLE FACE 伪装警察篇》。纵观整个故事，上半集的潜入搜查篇更有亮点。故事以屋檐避雨开场，两位主人公的不期而遇，强调了宿命的意味。慢速的雨点打过，以柔版的方式描述主角的心境，给观众以思考的空间。作为潜入黑道的警员——森屋纯（西岛秀俊饰演），表现的淡然而澄静，而另一位避雨的高山警官（香川照之）则以繁复的小动作，左顾右盼的表情，隐约中表现着一种惶恐与不自然。两个人同时关注到了那只在雨中挣扎的弃犬，某种意义上，这就是他们自己的写照——两个“弃儿”也在做着最后的挣扎。
　　日本人对于暴力组织活动的容忍度远没有香港高，因而在日剧上没有足够的空间对其展开有层次的描写，所有黑道组织的勾勒都停留在脸谱化的描述上，作为配角时，基本是穷凶极恶的打砸抢，作为主角时，又是过分喜剧化的“侠骨柔情”，凸出大江户时代传承下来的“任侠”风骨。而《Double Face》的黑道组织——织田家，外表上，礼貌而有节制地遵守着社会规则，同时又以追求“利益最大化”为目的，伸手于毒品交易。这种整体架设，既有香港黑道的影子，又有日本黑道的“在地特色”。小日向饰演的组长，藏阴沉于笑容之中，以独有的家族观念去“驯化”组员，刚柔并济地施展人治之术。他与森屋纯和高山的对手戏可圈可点，对两个“手下”，他都以“儿子”相待，逼一下、再缓一下的手筋，是日剧中很少呈现的。比起港版的曾志伟，小日向的表现没有输分之处，反而更佳稳健，虽然时间比电影版长了一倍，但日剧版并没有稀释剧情，在空白处补足了很多符合主线的剧情，反而使人物更加饱满，小日向上下两个篇幅的出场时间相当充分，也完美呈现了他对于这个黑帮老大的诠释。
　　上篇的主角是西岛所扮演的森屋纯，他的表演很内敛，几乎复刻了港版的“陈永仁”。身份的错位，让人背负两倍的压力，这种矛盾的心理，既不能露骨的体现，又需要一个很好的释放。日剧版里，森屋纯噩梦中惊现了老大织田，梦里的老大看穿其卧底的本质，使得他惶恐异常，清醒的世界里，他的焦躁在和警方上司小野寺的对谈中，表露无遗。人是会因环境而改变的动物，黑白颠倒的世界里，他改变的不只是外形、习性，连观念与心性也在潜移默化的形变着。
　　同样纠结的还有高山警察，作为港版“刘建明”的原型，这或许是本片最有难度的一个角色。“陈永仁”希望当回警察，而“刘建明”却不想当回混混，他想做一个好人，矛盾开始发酵。日剧版在处理这个角色时，或有轻率之处，也可能是解读的角度问题。香川扮演的高山，一出场便是 极其“拉风”的街头擒匪，他表现得过分高调，反倒不像一个心有千千“结”的人。在窃听与反窃听中，高山在指挥部里的表现也相当“捉急”，脸部表情与身体语言的刻意和繁多，让这个本该内敛的角色，显得“招摇”异常。上下两集合看来说，香川这样的演绎，确实慢慢让人体会到高山那种不安的心境，那份不想受胁迫的心情，但依然无法解释为这是一个合理的“卧底”。
　　上篇的配角有自己的“光芒”，伊藤淳史饰演的小弟，对位于港版的“傻强”，作为完美的角色演员，伊藤非常适合演这种略带傻气的角色，他的表现和“杜汶泽”各有千秋。而和久井映见的心理医生，以一种治愈系的安宁演绎，反衬出森屋的不安与急切，比起陈慧琳，她的表现更为自然。
　　伪装警察篇
　　以本作而言，通过上、下篇章去切割不同的描述视角，是再合理不过的，下篇的主角切换到了伪装警察——高山亮介身上。对这个角色的解读，日剧版则有不少出入。
　　对于“好人”与真正“警察”身份的向往，和刘建明相比，高山是不存在的，虽然表现出的行为相似，但高山却更为本质地希望保护现有的自己，现有的生活，甚至现有的“女人”。他不停翻看与抚摸“警徽”的动作，以及在新办公室内窥探属下一切的行为，隐约混合了享受与不安的两种情绪。刘建明对于“黄Sir”的死，有所触动，既有本能层次上，结束不安和被胁迫状态的需求，也有希望真正做一个“好人”的愿景，高山则依然被自己的惶恐所胁迫。
　　日剧版在下半部分，同时勾勒出两个组织的轮廓——黑帮与警方，黑帮这个组织，有自己的教条和规矩，以“家庭”观念，去联系和控制成员。而警方却也是建制相同的别样组织，其阶级性更为森严，这也是日本警方的一大特色。高山在警方这个组织里，得到了升迁的机会，也得到了喘息的时间，在黑帮这边，却时刻被指派与威胁着。我们注意到，高山对“养父”——织田，真正起杀心的那一刻，正是织田科普他“狗始终是狗，穿再华丽的衣服，还是狗”的理论。高山此时或许想起，他正是那只雨中挣扎的弃犬。现在有一条更好的船靠过来，岂有不跳之理。
　　高山和万里（苍井优饰演）的情意纠葛是下篇的重点，比起森屋纯和心理医生的留白式描写，这厢的描述更为细致。从故意接近，到假戏真做，细节上有不少增补，虽然是对原作的扩写，但依旧贴合主线的意味。万里和高山的对话，是慢慢解构的过程，高山为了家族的利益，要主动“勾搭”，却渐渐把自己放入了被动，他是一个有秘密的人，这种秘密，让他表现得相当不自然。而万里的洒脱自然，是高山这个“大叔”所向往的，因为万里舍弃了“家族”的束缚，过着自己喜欢的日子，这何尝不是高山盘算的事情。
　　故事没有修正港版一个不合理的情节，即最后刘建明在电梯击杀同为潜入警方的伙伴，这个部分，是可以调阅电梯录像的，因港版是开放性结局，所以没有深究。而日版中，高山在电梯里枪杀同伙的桥段，也略显生硬，整个过程无论如何，警方都会调看电梯录像，所以不会那么轻松地过关，这算是非主线上的一个Bug。比起港版，日剧还增加了一个不合理之处，在高山联手纯诱捕织田的时候，他早已有顺势做掉老大的念头。港版于此处，刘建明出手非常迅速。而日版里，警方重重包围之下，竟让老大逃出，警方也并未追上，更夸张的是，高山没有立时出手，而是和老大“寒暄”了多个回合，才开枪。这个“不合理”在戏剧意义上却是“合理的”，最后的对谈，充分折射出高山真实的想法。当织田大声质问他，为何要这样做的时候，高山淡然道：“为了保护我的家庭”。回到下篇的开头，织田指派年少的高山去当警察时，告诉他，这样做，正是为了保护这个“家庭”——织田会。于是，前后有了惊人的呼应。虽然此“家庭”非彼“家庭”，但高山的思维在最初，已经被定形。
　　故事真正的结尾是讽刺的，除去森屋纯、做掉同班小弟的高山，并不能高枕无忧，他的“档案”转到了黑辰会，接手地盘的黑帮，依然要挟着高山。他在电梯里的哀嚎与自嘲，是一种崩溃的表现，他知道这一切永远不会结束。比起死在电梯里，却面露微笑的纯，他们俩到底是谁活着，又是谁已经死了呢？这个结尾是日剧版自己设定的，和港版续集颇有异曲同工之妙，算是过关。
　　《Double Face》是一部知道原委，依然值得期待的日剧。就如同经典的故事，总是有巧妙不同的演绎版本。比起美版的大开大合，日版的改造都是“细刀”，以自己的理解，去“复刻”而非“重写”一个故事，你不会感到时长的变化，因为一切自然不过。
　　原作亦发表於实体杂志《电视剧》之日剧专栏，转载请注明，感谢